血。
湿血。
那血迹像一滴落在白纸上的墨渍, 迅速的染红手套, 血水是温热的, 特别像是那暖春的第一泓泉水, 十五岁的顾双城张开双手，军用手套十分厚实, 却也经不住这血水的侵蚀, 她摘下手套, 望着自己已经开始起枪茧的双手迅速沾满鲜血, 顿时觉得脑袋里都是温热的。她脚边躺着一只抽搐的麋鹿, 那麋鹿在弥留之际，仍旧双目惨然的望着一身军装的顾双城，顾双城也望着它，顾双城喜欢这只麋鹿的眼睛，要不然她也不会策马追到这林子的最深处来亲自猎杀它。
这只麋鹿的眼睛和言战的眼睛像极了，尤其是它眸底涌动着的什么。
马蹄声从近处传过来，顾双城摘下军帽，冲坐在马上的顾沉渊敬了个礼，顾沉渊笑着说：【你该回白山了。】
顾双城点点头, 她没有说话，收起猎枪又坐回马上，临走之时,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麋鹿, 顾沉渊称赞道：【你学枪学得比我快, 这么喜欢开枪？】
【是的, 舅舅。】
【以后每逢周三，我都会去少管所接你出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儿。除了开枪，你还想学什么？】
顾双城想了想，肯定的说：【一切。】
【一切，一切，一切……】
十六岁的顾双城猛地从少管所的硬床上惊醒，她的叫声冲破那小床上悬挂的蚊帐，从半掩的毛玻璃窗户里窜出去，惊飞了牢房外藤蔓上停驻的鸟儿。
也惊醒了狱监，很快，就传来警棍敲击牢房的声音，还有叫醒所有人的晨间惯例警报声——
周围的所有小床都开始晃动，顾双城难于呼吸抬起自己僵硬的脖颈，她抬眼看见了刚刚粉刷过得天花板，睡在她下铺的张欣宇拍了拍她的床沿，问【你怎么醒这么早？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顾双城睁大眼睛，四处看了看，【今天是周三吗？】
【是啊，我们要出去劳作。你收拾一下，赶紧起来吧？要不然待会儿狱监又要点名批评，像昨天那样再长跑呢！】
【……】顾双城坐起来，今天是周三，顾沉渊会过来，她已经开始学习金融管理，但学得并不顺利，顾沉渊似乎对于她能否在将来为顾氏的崛起出一份力开始产生怀疑，顾创城能很快掌握射击中的诀窍，也能很快的和教她近身搏击的教练对打，但对于如何管理和经营一家公司却上手很慢，和言战不同，顾双城的商业天赋几乎为零。为此，顾沉渊已经连续三个周三没有来白山，若是这次又没来，很可能，连顾沉渊也放弃了，那么……就再也没人会来看她。
她将会腐烂在这里，就像是吃完早餐后被垃圾桶里的那些残渣剩菜一样，没人肯多看一眼，大家只会朝上面吐口水！她不能腐烂在这里，她绝对不能。
从未如此害怕被人抛弃鄙夷的顾双城心怀忐忑的和所有人一起出去劳作，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劳作到一半，狱监叫她去另一片草地劳作，口吻恶劣。
顾双城到了另一片草地劳作，她低着头，拿着镰刀割草，一下一下割着，每一茬都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她放倒这些长草的时候，狱监会在一旁指责她放得仍不够整齐，罚她一个人割掉这一片杂草。
顾双城没有作声，她擦擦头上的汗，继续向前割——狱监很快离开，顾双城低下头又割了两茬，便有人弯下腰来，拿走了她的镰刀。
【你本来应该是天生的贵族。你本来应该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子一样，在外面的世界，开心的度过每一天。你本来应该是我顾氏家族的公主，而现在，公主却在这里受难。需要像个一辈子都弯着腰的农人那般，收割这些毫无意义的杂草。】
顾双城蹲在地上，明晃晃的阳光闪烁在顾沉渊的头顶，很快就有另外一个人撑开着一把大大的黑伞，挡住了晒着顾沉渊和顾双城的烈阳。
【狱监说，这样可以让我们变得更有耐心，让我们不会变成像那些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只会暴烈的砸笼子。】顾双城擦擦头上的汗珠，他终于来了……顾双城的手有些发抖，她刚才憋着一口气去等待，却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再见到他，现在这口气松快下来，她不得不坐倒在地上，顾沉渊伸出手去，顾双城看着他的手，却没有握过去……
【别听狱监的胡话，我们顾家人的血，是不会被这片铁笼子囚住的。】顾沉渊也坐下来，和顾双城面对面坐着。
顾双城看见了那位教她企业管理的老师就站在不远处，她又擦擦头上的汗，【我不是什么公主。一直都不是。我就像这些杂草一样，谁也可以举起镰刀来收割我……】
【双城，你比言战血统更纯正，你是真正的公主。要是我们顾家没有被言家……】顾沉渊顿了顿，他站起来，【我希望这地方不会磨灭你的志气。】
【你不觉得。比起公主，做杂草更有意义。公主只有一个，而杂草却遍布世界各地。没人阻止得了杂草入侵，就算被一次次收割，它还是会死灰复燃。】顾双城阴侧侧盯着被收割了一半的草地，笑着说。
顾沉渊也笑了，【我知道你可以，因为你是顾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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